或许,跟那个赵安安一样,初雩先生家也有一堆仆妇,可若是养得起仆妇,为什么穿得这般清简。

    哦对了,他是道士,天下道袍都是如此。从初雩先生的举止气度,他必然是一个居处闳屋巨宇,却又视银钱为粪土的风流雅士。

    可刚刚他说他还住过驿馆,难道他还上过战场,那么他的眼睛是因为战争才失明的?这样的云淡风轻,很难想象挥刀杀敌的模样。

    “到了。”车夫在外说道,也打断了我的胡思乱猜。

    初雩先生似要起身相送,我忙推辞道:“别送了,再会吧。”

    掀帘而出,阴郁的天幕映着行将坍塌的土墙。

    土墙内便是驿馆了,有几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在墙外玩着博戏,这儿美名驿馆,其实更像是无家可归士兵的收容所,但凡有些出路的人肯定不住这里。

    若是那等无妻无子的老兵残卒自有安仁院可以养老,我的处境很是尴尬,既无好的去处,又还不到去安仁院养老的年纪,迷迷糊糊竟然在此淹留好几个月。

    初雩先生在蓬儿的搀扶下走到我面前:“兰姑娘,明日就去榕树庵找师太吧。”灰青的天光在他象牙色的脸上投下一层明朗之光。

    “我的钱不够了,青螺坊的月例要两个月一结,从军营中带回的银钱早用完了。”我很是窘迫的嗫嚅着,随即又很是自嘲地一笑,缓解尴尬。

    “无妨的,下雨了。”初雩先生望向天空。

    我也抬首望天,一两滴雨点穿破天幕打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

    “快回吧,别淋到雨了,第一便是不生病。”

    我乖顺地走向土墙,回头看时,绀蓝色的天幕下初雩先生背手而立,风吹衣袍,仿佛要羽化而去。

    这个初雩先生,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性格倒是有些像阿公。

    阿公待人接物也是礼貌周到,无论穷富,一视同仁,说话小心和善,看着不像是商人,更像是读书人。

    想到阿公,心里一阵绞疼,漂泊若萍梗,触及的大多是冷漠、猜忌,我得小心谨慎去应对,虽然世人看来,我还是荒诞不经,其实我已经很是克制自己的性格了。

    阿公说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帮助后面都有利害关系。我这一文不名,茕茕孑立,也实在想不出初雩先生、鸠婆婆、小豆子、李福,干嘛对我这般好。

    离开军营悄悄留下了我的牛皮水囊作为对鸠婆婆的感谢,怕是抵不过我脸上面罩的万分之一。阿公的话还是值得推敲,大约阿公是希望我不要心安理得接受人家的帮助吧。

    这一夜,躺在驿馆冰冷的床上,我辗转难眠。窗外风雨大作,墙角还滴滴答答漏雨。虽是孟春时节,可夜半依旧春寒料峭,我裹紧薄薄的被子,心中后悔把钱乱花,也不曾想着买一床棉被。

    以前身居金屋锦帐之下,也知道有穷困潦倒的人存在,也经常跟着阿娘去施舍救济,更是大言不惭劝那些居食无着、衣不蔽体的穷人要靠自己去改变既定的命运。然而命运真的是握在自己的手中吗,比如像我这样举目无亲的孤女子,如何去改变眼前的处境。能够存活下去,不必沦风尘堕泥淖怕就十分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