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历——叁万壹仟玖佰伍拾玖年

    孟何一路从人间紧赶慢赶回到孟婆庄时,黄泉内倒是同孟何设想的不同。

    他原以为孟婆庄内会人满为患,堵塞的再放不进一只脚,却没想到庄内空空荡荡,唯余一位满头白发,脸上也刻满了皱纹的鬼脊背正直地坐在桌案前的椅子上。

    接近正午,在荒漠中格外刺眼的光透过窗子照进孟婆庄内,照在那鬼的身上,倒是不显得热烈,反而同阴影处交映着。

    桌案上还摆着先前孟何没来得及收走的笔墨纸砚,孟何记得当时走的匆忙,原本凌乱的放着,此时也端正的摆着,带走了孟婆庄内该余的最后一点热闹。

    唯有桌案旁的书架子上放着的一个许久未燃起的香炉,此刻被点燃着打破时间的停滞,袅娜着的烟雾向上攀着绕,衬得周遭一切没有阳光照到的地方,愈发的幽暗昏惑。

    不知是否是去了一趟人间的缘故,孟何从前只听别的鬼说起孤独,譬如彭方年,再譬如陆拾壹,如今却从眼前的情景中切实地感受到了鬼那并不会跳动的心脏沉沉一击的钝感,不知是否可以名为孤独。

    正欲上前,又见那鬼拿起了桌案上的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小玩意儿,指腹抚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嘴角带动脸颊,取代孤独的终究是那眼里溢出来的温柔笑意,他对那物件的眷恋像是把毕生温柔都倾注于那物件上。

    纵使再不忍上前打扰,可这鬼终究要送,孟何上前坐到那桌案后的椅子上,坐到了那鬼对面,阳光照不到的昏暗处。

    “等了多少日了,等的急了吧,怎的孟婆庄内只你一个鬼,我原以为该很多在这里等我的。”

    那鬼听见话语声,放下了手中的物件,孟何才看清了那是什么,是那天忘冥拿来的穗子。

    他并不喜欢这类挂在身上的玩意儿,觉得平日里晃来晃去的碍事,是以也没多留意,随手放在了一边,走的时候也没记得带走,便同那笔墨一块摆放着,如今桌案收拾干净了,那穗子也被挑了出来。

    孟何不懂穗子玉坠之类的好坏,他只觉得那穗子并无特别,通体是张扬的红色,只末尾一点儿恐是不小心染上了墨,染出个带着黑尖儿的尾巴。

    “我来的晚,并未等多少日,这些日皆是白无常每日固定的一刻钟过来端了孟婆汤给众鬼喝。我原本也想一同喝了走,奈何白无常说有人交代让我在此等候。”

    那鬼是三天前到这里的,白无常很奇怪,只说让他等,偏又不说等谁,每日一众鬼皆随着白无常走了后,偌大的孟婆庄便只留他一个,格外冷清。

    年纪大了他愈发畏惧一人独处,偏孤独又是老人的常态,他无可奈何。他总想找点事情做,显得自己忙碌起来,便自做主张的打扫了孟婆庄上上下下,还点燃了香炉,香炉燃着时他仿佛同在人间时没什么区别,周遭万物皆虚无,独他一个人同香炉烟雾作伴。

    “哦,那还要多谢白无常帮我收拾这烂摊子了,改日她要请投胎的时候我给她多灌点儿孟婆汤,这样她下辈子痴痴傻傻便不会有什么愁心事儿。”

    “……”

    “想必白无常让你在此等我是忘冥嘱咐的。”孟何说完又嘟囔了句:“总是这样,嘱咐着别人,同别人商议,我只得个果便罢了。”

    孟何把桌上摆的整整齐齐的砚台笔墨一件一件妥帖的收进柜子里,又欲将那染了墨点的穗子也一并收进了柜子。

    那鬼不知同那穗子有什么渊源,眼睛直勾勾盯着孟何拿走穗子的动作看,孟何被盯得浑身难受,只得又将那穗子放回桌案上,放至那鬼面前,而后去将那燃着的香炉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