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涛家算是镇上的大富人家,他父亲在省城的生意近年来越做越大,常年累月地不着家。这位父亲对儿子的教育和关心,多数时候是在短暂的长途电话中完成。随着儿子的逐渐长大,儿子手中电话的听筒也逐渐拉开了与耳朵的距离,时常是老子在电话那头孜孜不倦地谆谆教诲,儿子却在电话这头努力控制内心里的不厌其烦,敷衍地不断重复:“嗯,知道了。嗯,知道了。”而后匆匆挂断。

    这位父亲当然明白,长距离的电话教育即便再怎么频繁,也无法拉近他和儿子内心里渐行渐远的距离,所以他早有打算,要把家搬到省城来。只是,一来他事业正在关键期,工作正是忙时,二来省城选购房子这样的大事,他不放心完全交托给自己的妻子。他只盼望着某个时候,工作能给他一个空闲,可以亲自来操办置业迁居的计划。

    然而工作最终一直也没给他这个空闲,于是他在省城置家的计划也就一直搁浅着。家既然搬不过来,妻儿还得扔在镇上,他虽然牵挂儿子的学业,无奈也不敢轻易把儿子的学业凌驾在自己的事业之上,所以只得把管教儿子的重任寄托在闲得无聊只好把打麻将作为职业的妻子身上。

    他的妻子对自己的职业过于热衷,时间大多用来陪伴一桌打牌的外人,往往无暇顾及管教万涛的重任。只是偶不打牌的空隙,她竟也在心里生出对万涛的愧疚。他对万涛的愧疚与日俱增,像蝼蚁溃堤,如若再不做些弥补,她作为母亲的人格,在她自己的精神里恐怕就要崩塌殆尽。

    她想,戒了打牌是不可能的,哪怕只是少打,对她来说都很为难。她衣食无忧,又无职业,如不打牌的话,她只能每日的无所事事。一个整日在家无所事事的中年女人,难免要在家里没事找事,找老公的事,找孩子的事,那么她的这个家就会变得危险,她懂得这样的道理。

    最终,她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她要用老公赚得的钱来满足万涛的一切需求,在物质上对万涛进行补偿。她觉得这个方法好极了,就像老公用赚得的钱来满足她的一切需求一样,这些年来,即便老公对她不管不顾,她也并没有给老公惹出什么乱子。

    她给万涛狂买名牌穿戴,时常悄悄在万涛的衣兜里或是裤兜里塞满钞票,甚至,万涛并没有要求,她就给正在学着驾照的万涛把小轿车买了回来。她觉得她这样做实在是两全其美,首先,至少她尽到了对万涛的一份责任,其次,自己所尽到的这份责任,可以在心里拿来给老公交差,稳稳妥妥。弥补好内心的溃堤,她豁然释怀,对万涛也就放之任之,牌打得也比以前多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和万涛的关系,倒也保持得平静而和谐。

    龙成家与王云江和万涛两家不同,他的这个家,一直以来充斥父母的争吵甚至是打闹。

    他的父母都有自己的职业,母亲是镇上医院里的一名医生,父亲原是镇政府公职人员。前几年辞职从商,在县城开了个颇具前景的小公司,经营本地土特产贸易。

    龙成曾给王云江和万涛说过,他觉得他父母的婚姻是月老喝多后搭错了线,错配的鸳鸯。在他的记忆里,他父母总是为了生活中的琐事而争吵,并且互不相让,矛盾激化时甚至大打出手。大打出手的情况,随着龙成的逐渐长大,他们有所收敛,只是他们的争吵,像是三餐里必须放进的佐料,几乎日日不曾断过。

    在这个家里,龙成像听腻了官司辩护的老法官、免不了体力不支会打起瞌睡一样,他对于父母频繁的吵闹,早已变得厌倦和漠视。龙成知道,他父亲选择另谋它职的原因,就是为了逃避家庭的这些争吵,对于这个家,他毫无规律的回还,只是像向龙成表明,他心里牵挂着龙成。他父亲自以为他这样的选择,可以给龙成创造一个相对良好的成长空间。

    之前,龙成曾试图以自己作为纽带,想要扭转家里的这种局面。他认为自己该是父母共同的语言和喜爱,假使他能让父母在他这里得到宽慰,那么这宽慰会不会泛溢出来,让他们彼此去宽慰对方?他曾努力让自己在学习上和生活上显得优秀,他曾学习优异,不曾有行为上的混世侠情。直到他的父亲辞去职务外出从商的那天起,他真正的绝望了,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将不可能会给他这个满是硝烟的家庭带来任何帮助,更不用说扭转当前的局面了。

    他明白父母时常叫嚣着的离婚只是早晚的事,他对他的父母产生了敌意,又把自己变成发泄这股敌意的牺牲品。因为他觉得,你们都可以无视我的感受,我又何必要让你们在我这里得到宽慰的可能。

    也许是默契使然,也许是彼此了解至深,但凡有龙成在场的相聚,三人绝不提及谈论彼此家庭的话题。上回龙成之所以给王云江和万涛说他父母的婚姻是月老喝多后搭错了线,配错了鸳鸯,是因为当时他真正的喝多了。

    和王云江时常的沉默寡言不同,龙成和万涛总是像一对相声舞台上的黄金搭档,一位总是抢占当时话题的优势,争当逗哏,然后占尽沦为捧哏那位的便宜。他们常常争辩得面红耳赤,互损得怒火中烧。而每当那样的时候,王云江悠然地充当着他俩的忠实观众,乐此不彼。

    这天放学后,这三人照例在途经的广场边上的凉亭里停留。这广场建成有些年头,之前它像个老而不灭的长者,腐朽得毫无生机,一直不遭镇上人们的待见,都不愿来添它的热闹。然而不久前,镇里出资将它重新翻修并扩建,它返老还童般重新焕发出魅力,又引得人们都来和它亲近。

    广场上有摆摊设点的小贩,有跳舞锻炼的妇人,有追逐打闹的顽童,有下棋对弈的老者。然而所有这些,都没有让万涛分心来注意,他只专注地留意着那些放学了途径而过的学生,像是要在他们当中找寻谁的身影。

    龙成观察万涛好一阵,终于好奇地问道:“万涛,你最近可不太对劲,每天这个时候,你像只警犬似的盯着走过的同学,你在找谁呢?”龙成看一眼王云江后,接着打趣万涛道:“我看警犬也没你这么敬业,没你这么专注。”

    万涛心里的妖怪被龙成的火眼金睛识破,慌忙狡辩道:“我哪有?就你事多......”

    “真没有?”